
1958年10月18日,湖北大悟县的山风带着微凉。徐海东乘吉普车抵达徐家桥,离开疗养院已近两月,他坚持要亲眼看看家乡的变化。陪同的县委干部悄声提醒:“徐大将,路不平在线炒股配资网,慢些走。”徐海东摆手,只说一句:“这里的山路,我闭着眼也知道哪块石头松动。”短短一句话,道出一份难以割舍的乡土情。
车辆先转到武汉钢铁厂、长江大桥、旭光公社等地,他记录下产量数字、劳动安排,偶尔提出改进建议。每完成一次考察,他都会高烧咳血,随后卧床两日。医护劝他回北京静养,他摇头:“调查就是我的战场,不摸实情,心里不踏实。”
从武汉回到大悟,只用了半天。县里的同志原想安排欢迎仪式,被他婉拒。“不必劳师动众,我想先去一个地方。”说完,徐海东拄着柺杖,径直沿着山坳小道,来到徐氏家族烈士墓前。墓碑不过两米高,碑体上“光荣流血”四个大字在夕阳下泛出冷光。徐海东站定,良久没有说话。
回忆像潮水涌来。1929年春,他带一支只有百余人的农军穿行在同一片山岭。那时,国民党部队实行“三光”政策,一夜之间,整个徐家桥村筛子般被枪眼洞穿。父亲倒在窑口,母亲抱着婴儿倒在屋檐。堂兄、侄儿、婶娘……七十三条生命,无一幸免。这座墓碑便是后来由零星残骨、断瓦碎砖垒起。徐海东曾对随军文工团的同志低声讲过:“若有一日江山换了颜色,这里务必要立碑,让每个进山的人都看到这笔血债。”
对话突然响起,夫人周东屏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:“海东,累了就歇会儿。”徐海东低声回答:“站一会儿,再站一会儿。”声音沙哑,却透着倔强。埋骨于此的,不只是亲族,更是大别山数万先烈的缩影。1932年秋,红四方面军主力西进,他带一个团留下接应零散队伍,硬在焦土上再造红二十五军。蒋介石开出十万大洋的悬赏,“要么人头要么尸首”。徐海东负伤九次,最重一次穿胸而过,依然枕戈待旦。
肺病是从1938年春天开始恶化的。皖西周家岗对日作战,他一边咳血一边指挥,战后在台上作报告突然吐血昏倒。此后七年颠簸担架,九年漂泊大连疗养,他脾气越来越暴躁,只因“不能上前线”四个字像根倒刺扎在胸口。1955年授衔消息传来,他连夜写信请降:“长期养病,没有功劳。”周恩来听完,拍拍他的肩:“这份军衔,是几千条性命换的,没人比你更合适。”自此,他才勉强接受大将肩章。
到1958年再回家乡,徐海东已无法长时间行走。每过一处熟悉的山坳都会停下,看几眼农田,看几眼被雨水冲蚀的碉堡。看到窑厂旧址只剩碎瓷片,他蹲下身翻找,握起一块残缺的青花瓷边沿,指尖微微颤抖。幼年挑着陶器走乡村时,他在冰雪里昏倒;也正是在那年冬天,他第一次被贫困逼问:穷人何时才能翻身?此后,他去武汉、去广州、去北伐军,再返回黄麻大地揭竿而起,一切脉络似乎都源自这片烧窑的土壤。

墓前停留近半个时辰,山风吹动松柏叶子沙沙作响。陪同人员不敢出声,只能看见大将肩头微微颤动。无人知道,他是在忍痛,还是在克制情绪。片刻后,他俯身整理花圈缎带,低声说道:“这片土地要富起来,烈士才能安详。”随后转向县委书记,简短叮嘱几件事:山路需要硬化,学校要扩建,烈士名录必须核实。每个要求都写进随行笔记,成为后来大悟县基础建设的起点。
当晚回到招待所,他躺在简易病床上,满身虚汗。医生测体温,接近三十九度。夜深时,他让秘书把灯调暗,低声讲起一个细节:“父亲死前只说一句话——‘要活下去’。老一辈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社会主义,但他们希望子孙不再挨饿。”这句话随后被收入他的口述回忆中。
次年春天,徐海东再次住进医院,他仍不忘询问湖北钢厂的指标。身体每况愈下,他却固执地认为“读文件、提意见也算劳动”。1970年初秋,病情恶化。临终前,周东屏握着他的手,轻声说:“家乡修得越来越好,你该放心了。”徐海东艰难地眨了眨眼,算作回应。
1978年,大悟县在墓南侧竖起十米高的新碑,碑背列出烈士姓名与生平。青松马尾松环绕,常年翠绿。走近碑座,可以看到“徐海东亲属牺牲人员共七十三人”的刻字。数字冰冷,却让人想起每一个活生生的面孔。当地老人常带孙辈来此献花,指着碑文说:“记住,他们用命换来今天的路和桥。”
有人统计过,鄂豫皖根据地自1927年至1949年牺牲将士逾二十五万。徐氏一族不过是惨烈背景中的一隅缩影,却足以映照出再顽强的生命也无法与战争的铁蹄抗衡。正因为如此,1958年的那次凝望才显得沉重:在烈士墓前,胜利者同样只能沉默,因为语言永远替代不了血与火写就的代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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